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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 天將愁味 哪堪孤枕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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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雪下的特別的大,鵝毛般大雪鋪天蓋地的落下來。這樣的天氣並不宜狩獵,所有人都勸司望溪等雪停了再出行,可他執意出帳,誰也攔不住。

是大張旗鼓的造勢,但真正出獵時卻只帶了一小隊人馬。

不多一會兒,原本有晴朗跡象的天空再次烏雲密布,風雪凜冽的吹了過來,使得前行亦變的十分艱難。

跟隨的侍衛策馬跟隨,小聲試探道:“大人,前方路不好。”

宏亮的馬嘶傳來,伴著山谷回音,好似上千匹馬在嘶鳴。司望溪座下的馬猛然一個拱背,卻是左跳右躥,極度不安,險些把他從馬背上摔下來。

前方路雖不好走,後面的迷霧蒼茫中卻突然冒出一群豺狼來。

侍衛們臉色大變,拉扯著韁繩轉轉悠悠的將司望溪團團圍在中心,帶頭的那個沒等命令,顫抖著手,舉起劍再次下令:“放箭。”

那群豺狼從蒼茫中刨著蹄子,露出雪亮的尖牙,長長的涎水沿路浸透皚皚白雪。

遠比他們想象中更多,更加密集。那些個豺狼勁力十分大,且進攻有序,穿透了重重箭雨撲了上來,兩三只圍攻一個,將人連撲帶拖的拽下馬來後如同餓鬼撲食般撕扯狂咬。

空氣中彌漫著血腥的氣味,以及淒烈的喊叫聲。帶頭的見勢不秒,趕緊讓司望溪先走,眼下司望溪見那群豺狼進攻的陣勢與力道,眼底一點譏芒滑過,豺狼是什麽呢?是自私自利又膽小怯懦的殘忍動物?從未見過如此抵死拼命,如此團結一致的豺狼。

司望溪踢了踢馬肚子,拉扯了韁繩掉頭就跑,配劍所到之處,遇敵殺敵,遇狼砍狼。風雪更大了,逆風而行,舉步維艱,何況還得與這些殘暴之物糾纏。幸得他身法迅疾,出手刀刀要害,才勉強與之僵持了很久。

一頭豺狼避開了刀鋒,趁他走神不大靈活之際,對準那又白又健碩的馬腿,毫不留情的咬了下去。

他已經無力控制因恐懼而亂蹦亂跳的馬,輕身一躍從馬背上跳下,幹脆這樣舍棄了它。

馬已經被心急火燎的豺狼們爭先恐後的撲倒,他連著在雪地上打了好幾個滾,剛剛站起來,劍還未握的穩,新的一批獵殺者再次迎了上來,齊齊將他撲倒在地。全身上下是被圍攻的撕扯,毛茸茸的動物皮毛磨蹭著他的皮膚,混合著嗆鼻的腐爛血腥味,惡心的差點沒讓他吐出了。

一排鋒利如刀的利牙插進他的手腕,仿佛是被齊根砍下一般疼。能感覺的血流奔騰如註,而那些嗜血的怪物如同品味淺嘗般拿鈍鈍的舌頭舔食著他的傷口。

疼痛中已經無力再去握劍。

眼前開始發黑,耳朵裏除了風鳴撕吼,只剩動物狼吞虎咽的進食之聲。難道,就這麽..死了..微微有些發怔,有些放棄的頹然。然而在意識昏迷的一剎那,恍惚中聽到刺破天空的尖利哨響,然而眼前一黑,便失去了意識。

雪在什麽時候停了下來的,沒人知道,只是大地一片寂寥,蕭索的可怕…

她給他遞過水去。

司望溪用慣了左手,下意識的拿左手去端。然而手指一抽,那碗便掉了下來,濕透了白爾玉的裙擺。

她慌忙不疊的去收拾,而他面露尷尬之色:“對不起,蕭姑娘。”

“沒事。”

面紗遮住了她此刻的表情,蕭青穗,是她隨口陬來應付他的名字。

當他清醒過來感激過後,便問了她的名字。那時她正幫他包紮傷口,她腦海裏突然浮現出雪退春來,正是麥子青黃不接的時候,有一望無際的麥田,有隨風搖擺著的麥浪,一切悠然而自得。

她取了紫霄的一個字,輪著這所思所想,“蕭青穗”三字脫口而出。

白爾玉沒接下他那句道歉,只是緘默著把碗拿過去,又重新給他倒了水。興許是口渴的緊,他未曾與她虛禮,接過碗來幾口幾口就將碗的的水喝的幹幹凈凈。

白爾玉又說:“你再休息一下吧,外邊風雪越發大了,今天我們還是走不了的。”

她背過身去撥弄柴火,不再多言。

而身後也安靜下來,除了他沈沈的呼吸聲,就只剩這柴火燃燒的劈啪聲了。

是的,早上她還興沖沖的跑去,她只是想見司望溪而已。然後快到營地時,她又猶豫了,她覺得自己腦子一定是被門給夾傻了,才會做出又跑來見他的荒唐事。

但是沒過多久,聽到跟他一起出行的人回來報告消息,說他們遇到狼群,兇多吉少時,她想也沒想,就沖了出去。

再然後,她憑著她的本能,很快找到風雪中昏迷不醒的他。

她背著他,將他帶去了鄰近的小屋子。

山上修築很多這樣的木屋子,為了以防風雪的突如其來有個庇身之所,木屋裏的東西不多,但都是很派的上用處的。之前白爾玉本想幫他包紮下就帶回營地的,但走了不遠,天陰沈下來,風雪又至,只好又倒了回來。

回到了小木屋,她拿木頭門抵個嚴死,然後把沈的要死的他拖到墊上虎皮的地塌上,三下五除二的幫他除了衣服包紮傷口。

其實其他傷口都是皮外傷,不過左肩有個被劍刺穿的洞,而左手腕上筋脈受損嚴重。

白爾玉自是外傷內傷藥都帶了一香囊,上了藥餵了藥,便把自己身上的裘袍脫下蓋在他**的身體上,雙手抱膝守了他一夜。

司望溪半夜就清醒過來,除了傷口痛以外似乎沒別的不良反應,然後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話,氣氛詭妙。

突然屋子外面響起了一聲巨大的坍塌聲,白爾玉嚇了一跳,不由自主的往後一仰,而這一仰重心也不穩了,直接摔在他的身上。

還好那時他已經套上了裏衣,才不至於那麽坦誠相見,只不過當她試著從他身上趴起來時,卻被他右手一把按住了脖子,強制著重新把她按倒在自己懷中。

此刻距離如此親近,近的能聽到他胸膛有力的心跳聲,動作亦如此暧昧,但眼神,卻是冰冷的。

白爾玉久不曾出現的慌亂又如同冰釋後的泉水,湧了出來。她是做賊心虛把他一把推開,卻不敢去看他的眼睛。

沈默了半晌,司望溪微微朝外吐了一口氣,先是為自己的失禮道歉,然後漫不經心的問她:“蕭姑娘為何要救在下?”

“為了錢啊,”白爾玉眉眼一轉,回答的極是討巧:“我看你穿的這般好,救了你肯定能拿不少的好處。”

“為了錢麽?”司望溪目光灼灼的盯著她的臉,幾乎快把她臉燒出一個洞來,但那隱藏的很深的熱切中又帶著一抹陰沈的狐疑,他將她的話重覆了一遍後,竟笑了以來。

笑的高深莫測,笑的意味深濃。

白爾玉有些發窘,皺著眉頭打開那只已經松開自己脖子,欲以不動聲色拉開自己面紗的手,然後走回火堆旁坐著。

“蕭姑娘那柄琴,很不錯,”他的目光懶洋洋的移到倚靠在柱子上的琵琶上,喃喃道:“背板應該是用整塊雞血紫檀做的吧,山口、六相、鳳枕的用料都是極好的象牙,琴頭還鑲嵌有翡翠寶石…”

白爾玉不禁凝神去聽,聽到一半他就不說了,狐疑的回過頭去看他,見他也正盯著自己。

這時司望溪嘖嘖道:“找遍全青瑤,大約也難找出這般好琴,姑且不計較用料,光是這巧奪天工的技藝…”

白爾玉上前一步拿過自己的琴,面露不悅:“這琴是我師父親手做的,自然是世上找不出第二把,若你以為這把就是舉世無雙了,那你就想錯了,這世上還有一把比這把好上千萬倍的琴。”

司望溪猛的擡高了眼皮,望著她,又似望著別處,然後他再次把頭低了下去,火光中依稀可見那抿直的唇線,緩緩沈聲了一句:“師父?”

白爾玉眼中浮起冰一般的寒意,轉過身去,不再理他。而他也悻悻然的閉了口,大約覺得這蕭姑娘性情古怪,自己也懶得開口招惹,又是自討沒趣的。

他們之間的對話永遠都是這樣,有了上句,永遠沒有下句。

到了下半夜,白爾玉被一聲吃力的“小玉”驚醒。

司望溪躺在地上翻來覆去的打滾,嘴裏不時的發出哼哼聲,她摸著他身子並不燙,體溫正常的很,可是整個人並不大對勁,似乎十分痛苦,痛苦的臉都皺成了一團。

白爾玉急做了一團,拿著香囊裏的藥也不知道餵哪一個好,好容易下定主意餵他吃兩粒止疼的,兩粒祛寒的,明明看著他喉頭一滾,藥像似咽了下去,她剛轉身去放東西,他又趴在側邊全吐了出來。

白爾玉自然又得陪在他身邊,幫他拍背,順氣,而藥也不敢再餵,生怕出什麽亂子。然而夢魘中的司望溪哪分的青紅皂白,如同鐵鉗般的手不分輕重的抓著她的手腕,半夢半醒之間斜靠在她的肩膀,迷糊的說著胡話。

那絮絮叨叨在她耳邊縈繞著的,只有一句,反覆的一句,但聲音很清,雖然含糊著。

白爾玉聽得那反覆呢喃的一句“小玉,不要哭”,臉色刷的一下變的慘白。

她一動不動的坐在地上,脊背繃的僵直,原來剛才那小玉二字並非是自己幻覺。

然而“不要哭”那三字卻像賦予了極其強烈的魔咒,眼淚卻很快不聽話的順著眼角滑下去,看著那個奄奄一息不知到底是昏沈著的,還是無比清醒的人,嗓子眼直發酸。

她顫抖著反問了一句:“你憑什麽叫我不要哭?”

“憑我喜歡你。”

她懷疑自己聽錯,那句話很淺一淺,宛若風過未留痕跡,隨即他的吻也落下來,帶著血腥味和眼淚的鹹鹹氣息,很快帶走她詫異的錯覺。

他的薄唇一片冰涼,落在她的脖子彎處,像冰渣子,但她的眼淚卻是滾燙的,浸濕了面紗,臉上一片狼籍,蹙起的眉頭滿是憂傷。

她突然很想再問一句,如果剛才那句沒聽錯的話,你又憑什麽說你喜歡我?憑你和太女伉儷情深?憑你欺騙了我的東西去幫助太女登基?憑你殺了我所有親人後惟獨沒有親手殺掉我?

白天他清醒過後,似乎對昨夜的事毫無記憶,只是問了白爾玉昨夜是否沒睡好,不然為何眼睛又紅又腫。

白爾玉絕口不提昨晚的事,將那一聲聲撩撥平靜的呢喃扼殺於理智中,只是沈默的推開了被雪積壓的極其沈重的門。

她倚靠著門框,望著門外的泛著白光的潔白大地出神:“雪停了,我們也可以走了。”

瑞雪初晴,光線強烈而耀眼,在陽光的映照下,給她的蒼白的臉上籠著晶瑩的光芒,司望溪望著她戴了面紗的側臉,明顯的呆了一呆,旋即見她快轉過身來,又飛快的低下頭。

大雪已將一切掩蓋,只剩下皎潔的白。他們在冰天雪地裏沈默的前行,深一腳,淺一腳,步履越來越慢。

其間只有北風吹來時,司望溪見這位蕭姑娘實在是咳嗽的厲害,咳的蜷縮成了蝦米狀,似乎難受的要連心肺都要咳出來才算罷,心中亦有不忍,便把自己身上的披風脫下披到她白色裘袍上。

白爾玉盯著他那雙給自己系著帶子的手,手足頓涼,他熟悉而又陌生的氣息打在她的面紗上,兩人都有些迷茫。然而迎上他那雙異樣明亮的眼睛,她又逐漸從迷茫變的冷靜。

她不顧司望溪臉上剛浮起的虛弱淡笑,一把將披風扯了塞進他懷裏,然後冷言冷語道:“我們就在這裏分道揚鑣吧。”

又是分道揚鑣時,楞生生的接過她塞回懷裏的好意,他的笑容僵在臉上,這次換了他拽她的衣袖,略帶著點不安的遲疑:

“那你,還有沒有要對我說的?”

北風聲忽忽的卷過,他的聲音在這白淒淒的遼闊中顯得異常刺耳,他緩緩解釋道他的用意:“你不是救了我?你不是要錢麽?你可以提任何要求,珠寶玉器,你想要多少我都可以給你。”

“我若是要一個已死之人活過來呢?”白爾玉目光灼灼的盯著司望溪的眼睛,不敢相信此等粗鄙言語是從他口中說出來,然而物事人非,他們早已不在一條道上了,又何必多費唇舌呢。

她略微收斂了口氣,輕描淡寫的語氣下隱藏了一絲緊繃:“看吧,任憑你再多能耐,還是無法讓已死之人覆活。”

“是的,我不可以。”司望溪亦一臉的緊繃,眉宇間是淡淡的憂傷,眼眸像被一層霧氣籠罩,朦朧得不見底,然而話剛說完,他一擡手便放了一個火笛。

火笛發出一聲刺破天際的聲響,隨即爆開。

白爾玉楞了一下,看著他陰沈著臉朝自己靠近,竟一時失去了反抗意思,心裏越發墜墜不安,依舊一味後退。

他問她:“蕭姑娘,你認為這世上,是否會有長的相似的人,不,不是相似,而是一模一樣。”

白爾玉慌忙轉過臉去,匆匆離開,

他看著她漸漸走遠,也沒有去追,只是面若寒霜。這世界之大,無奇不有,長的相似的人肯定大有人在,不過他尚且分的清楚什麽是原本,什麽是相似。

雖然心中甚有疑惑,但那些已經不重要了。真的也好,假的也罷,就算是鬼是妖怪他都不會輕易放她走。

火笛聲很快帶來大隊軍馬,他拉過一匹馬揚起鞭子向她離開的方向跑去,很快將她攔了下來。

“上馬!”司望溪漠然望著白爾玉,恨不得立馬將那張礙眼的面紗揭下來。

其實他也不是萬分確定,若是面紗下那張臉不是他以為的那張臉呢?

白爾玉與他正面相對,擡頭只是執拗的直視馬背上的他,毫不避諱,也絕不躲閃。

她一揚袖子,又轉身往後走,然而司望溪抓住她的衣領,也不知用了什麽力道,一提就將她提上馬背,一路狂奔帶回了營地。

她是附身壓在馬背上,劇烈的顛簸幾乎把她的心肺都當作面團揉了一個遍,她被他扔回帳子的軟墊時,已經眼冒金星七暈八素了。

雖然很多人求見,司望溪一個也不見,他一邊就著丫頭端上來的熱水擦手,一邊看著趴在一個桶邊不停嘔吐的白爾玉,緩緩吩咐:“任何人都不得打擾。”

白爾玉也不過吐了些清水出來,不過五臟六腑依舊舒展不開,滲出了一身冷汗。

司望溪見她奄奄一息的癱軟在地上,剛吐完又咳嗽的厲害,於是走過去,半蹲在身邊一把扯掉她的面紗。

他細細的看了她兩眼,目光寒冷似刀鋒,一點點的,每一存肌膚都沒有錯過。

她雙手支撐著身子借由著餘光瞅他,見他是笑著的,可雖然笑著,卻陰沈得詭異。

他手指挽絞起她一縷松散的發絲,放在唇邊輕輕一吻。

“不錯,不錯,這詐死的伎倆很好,完美的讓人查不出那一點破綻。”猛的又捏住她的下巴,迫使她垂下的眼睛正視著他的臉。

此時白爾玉看到他的眼底裏氤氳著深沈的陰霾越積越多,仿佛一只受傷的野獸,遇到殺死自己全家的獵人,恨不能把她立刻剝皮削骨。

“既然不想再見到我,為什麽還要出現?為什麽又救我第二次?白爾玉,我是不是忘了警告你,救我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?”

白爾玉下力一扭頭,掙脫了他的桎梏,她冷笑著反問他:“你在說什麽?我根本不明白你在說什麽?你我不過萍水相逢,罷了。”

她虛弱而急促的呼吸著,因為讓他的目光銳利滲人,讓人透不過來氣,司望溪聽完她的話後,眼中的黑色越濃,他驀然點頭,一字一字似咬:“是的,我們不過萍水相逢,蕭姑娘!”

“我該好好招待你,你是我的恩人,不是麽?”他將她毫不留情的一把推開,覆而站起身來繞到一邊點燃一坨香。

又不知從哪裏拿出一壇還未開封的酒來,搖了搖壇子問她:“要喝酒麽?可以暖暖身子,蕭姑娘。”

他將那蕭姑娘兩字咬的特別重,像是在特別強調什麽。白爾玉明白他已經很清楚自己的身份,只是看不透他又想做什麽?不僅不知道他想做什麽,更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。

她突然有點害怕,害怕起來就特別想念師父。

她現在很是後悔,她就不該再出現在他的面前,她明該知道他不再是以前那個溫潤少年,他被層層迷霧包裹著,迷霧之後的他,已然並非她所認識的他。

白爾玉覺得可笑的是,她一直藏著掖著的那個念念不忘的人,她心裏不願意承認,但看到真人才明白,早已經消失了。又或者她現在才該想明白,那個爽朗如清風的人,一開始就是他裝出來的,真實的他是什麽樣子,沒人知道,興許龍奉雪知道。

“不,謝了。”白爾玉從地上爬起來,晃晃悠悠的朝外走去,還沒走幾步,腿一軟再次跌坐在地上。

雖然有些不可置信,但她以為自己是腿麻了,於是嘗試著再次站起來,然而不過多走兩步,連帳子都沒抓到,再次癱軟下來摔倒在地。

全身氣力像是抽離了一般,然而意識卻十分清醒。

怎麽會這樣?她擡起自己的手,看自己的手心,然而手很費力的擡到一半,就很快與她意念相背的垂了下來。

裊裊輕煙籠罩下,他安靜的坐在椅子上喝酒,帳子封的嚴謹,裏邊不點燈就是一片昏暗,光暈給他的側臉打下奇特的陰影,反射著寒光。

白爾玉看著他張了張嘴,話語中沒有半點溫度:“你不是要走嗎?”

看到他微微發亮的目光,忽然覺得害怕,縮著身子向後裏退去,卻很快就貼到墻壁,再無可以退避的地方。

“那是一種能讓女子心情變好的線香,其實,”他一邊朝她走近,一邊單手解自己的衣服:“其實那線香裏有使人身體麻痹的藥,所謂的心情變好,也不過就是催情罷了。”

他說完,隨手將酒壇一推,酒壇重重的摔在地上碎了一地。白爾玉望著那地上的碎片微怔,因為那酒坦裏所剩的酒並不多。

然而他面紅耳赤的朝她走來,腳步很穩,氣勢淩厲,興許他也是醉了,又像沒有醉,反正酒不醉人人自醉,醉生夢死,誰又是真的清醒著呢?

下一剎那他已經蹲在她的面前,柔情蜜意的望著她。

白爾玉望著他,望著他那張清秀無害的臉,此時恨不得揚起手就給他一巴掌,她色厲內荏且口不擇言:“你這個瘋子。”

“我本來就是個瘋子!”他惡狠狠的盯著她,白爾玉看在他眼中泛起的紅,隨即他的吻便像雨點子般落了下來,帶著絕望的氣息。

他時而狂躁的廝咬,時而又僅僅是溫和的磨蹭。他忽視了她的拒絕,現在的她如同一個嬰兒般弱小,他可以很好的控制她,她再也不能離開自己了。他想將她完全變成自己的東西,那樣,就再也不用分不開了。

他捧著她的臉一邊吻他,一邊呢喃自語:“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想你,所以你才會,才會,這麽殘忍!”

說到殘忍時,他狠狠的咬了她的舌頭,像是懲罰一般。白爾玉本就狂躁,這麽一下痛手,心中又悶又氣,她也狠狠的以唇齒回敬他剛才的禮物,他們兩就這麽互擁著撕咬著,混合著血的味道,以及無言的悲哀。

“我只找了你好久。”

白爾玉只低著頭不說話,他感覺到握在手心的她的手,異常滾燙,心便起起浮浮的,找不到依托。

司望溪看到她鼻尖上沾上了些白灰,於是手指托起她的下巴,另一只手卷起袖子幫她擦灰。

他輕輕的端著她的臉,眼中的柔情縷縷浮散,悠悠不絕。“我一不在,你看你又把自己弄的那麽臟。”

白爾玉靜的如一潭死水,任憑他擺弄,目光卻越過他流動在這件裝飾的富麗堂皇的帳篷上。司望溪隨著她的目光望去,不悅的皺了皺眉,不知不覺的向右邁了一步,擋住她的視線。

“我不是有心要瞞你,很多事不是你看到的那樣,等過些時日,我會全部跟你說明白。”

她並不說話,只是再次將頭埋了下去,司望溪嘆了口氣,環抱住她,用冰涼的唇灼燒她的粉暈桃腮,僥幸的是,白爾玉居然回應了他,手緩緩的點著他的脊背直上,然後抱住了他的肩。

他的下巴抵著白爾玉光潔的額頭,大松了一口氣。

他極其自信的以為,她會這麽輕易的原諒他,自信的,連自己都覺得是夢...

白爾玉靠在他的心口,聽著他心跳一起一伏,沈穩而有節奏感,撫上他肩膀的手驟然捏成了拳狀,緊握的雙手裏很快蓄滿汗水。

晨曦映照著白爾玉那張越來越絕望的臉,掙紮很無力,最後竟忽的腿一軟,跪在地上。

心中生出寒意,靈魂仿佛出殼。

他撲上去按住她,用舌舐拭她眼角欲落未落的眼淚,他仿徨失措地狂吻她,吻到舌頭發麻,可她是冷漠的,如同一具毫無生氣的布偶娃娃。

直到他確定自己的無能為力,無法扭轉,才依依不舍的松開她。

在她眼裏,無限輕憐密愛,柔情萬縷讓她覺得極其惡心倒胃,那些種種迷情幻象再也不能迷惑她了。

她揚手就給了他一記耳光。

他不避不躲,硬生生的接下。

有些問題不是一兩巴掌就能解決的,她看著他俊俏的臉上浮起紅紅的指痕,心又再不由自主的為他抽疼。

像是要說服軟弱的自己,她“啪啪”又給了他兩耳刮子,那兩巴掌幾乎消耗盡她所有的力氣,手指生出細細針刺的酥麻感。

回憶又恨不識趣的如同潮水般湧了出來,她記得每一次與他擁吻,感覺明明很強烈,卻又混合多種多樣的墜墜不安。

然而沒有一次像這次,全然無幸福之感,除了悲涼,還是悲涼。

她的心一下子就軟了,腦子裏只記得他曾經的無微不至,眼淚懦弱的掉了下來,還擊也越發無力。

似乎能感知到白爾玉的內心變化,他肆無忌憚強取豪奪的吻,也越發溫柔起來,舌尖情深繾綣的舔嗜著她的傷口,像是撫慰受傷的孩子。

然而她突然難過的呻吟了一聲,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,她蹲了下來,抱著縮成一團。

司望溪大驚,趕緊也跟著蹲了下來:“怎麽?是不是哪裏不舒服?吃壞了東西還是受了傷。”

她只是搖頭,並不搭話,青絲披散,遮掩了她臉上的表情。他看著礙眼,下意識去撈,去看到她一貫不染世俗的眼睛裏全是怨毒。

“原諒我好麽,小玉,留下來,別再走了。”

更多的眼淚無聲的淌下去,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,她才推開他。

她冷笑著:“司望溪,你憑什麽叫我原諒你,你做的無一不是理由正當無可非議的麽?”

司望溪卻收斂了唇邊淡淡哀求的笑,慢慢的說:“是的,我做的無一不是理由正當無可非議,我自認為沒有愧對任何人,你只看到他們的好,何時又看到過他們的壞?你以為當初我剛到**幫為何會受傷?是你那和藹親近的陸叔叔授意的。”

他跪在她身前,背繃的僵直,而臂彎裏那一襲空隙剛好可以把她困的死死的:“一開始我並沒想趕盡殺絕,可惜人就是這樣,你越是低頭,別人就越是逼迫著你,若我要活著,他們就必須死。”

白爾玉在發抖,同時她閉上了眼睛,然後她聽到自己冒生生的說出這樣的話來:“如果要在我和她之間再選一次,你還是會選她吧?”

“如果要在你和她之間再選一次,我還是會選她吧?你自認為你能給我帶來什麽好處?可是又該怎麽辦?如果不違背自己的心意,眼前的一切都不可能存在,我早已經死了,我的家族也得陪著我一起死。我和朧姒很小的時候就定了親,她是太女,我有什麽能力去悔婚。正因為我們從小一起長大,我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她被奪走王位落得最卑賤的下場,我當時若是不幫她,就沒人幫她了。”

“可是又能怎麽辦?”她反問他又該怎麽辦,她每每遇到他都是全盤混亂,她靠著他痛哭起來:“可是你選擇了她,便將所有的包袱丟給了我。”

這麽多年來,有自責,有嫉妒,有怨恨,也有僥幸,那麽多個輾轉難眠的夜晚,有那麽多不知生有何妨的仿徨,他都不知道,他只是以為自己已經死了,他便娶妻生子,也不知道她一直遠遠的註視著他的一舉一動,然後擺脫不了接踵邇來來噩夢。

她真是恨透了他,手腳無力,只能掙紮著去咬他的手臂。

血很快浸濕了衣袖,司望溪卻沒有躲閃半分。他握住她的手,將手放在心口,淡笑著,仿佛又回到那個溫潤如玉的少年模樣,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:“你就這樣,咬死我就好了,就像在雪地裏,你該一劍割破我的喉嚨的。”

白爾玉猛的睜開眼睛,眼眸一片空洞。

恍然眼前這成熟歷練的男人與當初半帶青澀的少年合了影。

白爾玉的心越跳越急,每一次伸縮後都是劇烈的疼痛,原來那根她以為早已磨合掉的刺一直橫在心裏。

她很清楚,她是在故意逃避,不想再看到自己軟弱時可憐兮兮的樣子。紫霄也清楚,所以才硬推要她去面對。可是紫霄錯了,小玉顫抖著苦笑,笑紫霄也把自己看的太坦蕩太堅強,他不該勸自己來,他應該讓她在龜殼裏縮一輩子。

因為從她再次見到他開始,她就知道自己走不了了。也許並非他的不是因為他強留,而是因為她不想走。

司望溪接過她下巴尖滴下的冰涼,笑的比哭還難看。他把手舉到她眼前,雖是問她,卻用的是不可質疑的語氣。

“你看,你哭了,可是你又哭出來了,這是不是說明,你還是忘不了我。”

白爾玉望著他,滾滾熱淚往下掉,她一如她以往的誠懇,點了點頭。

他喃喃道:“你還是跟以前一樣,總不帶騙人啊。”

他們再次擁吻,她的唇齒之間全是他之前喝或的女兒紅的味道,沒因著這酒勁熏紅了臉,卻越發蒼白。她想垂頭,想喘息,卻被他箍的緊緊的,掙脫不開。她呼吸又亂又微弱,只因現實跟回憶的交錯著。

女兒紅,又是女兒紅。

搶在白爾玉暈厥過去之前,他猛的松開了她,雖說是松開,也只是給了一縷換氣的時間。

他胳臂一彎將她橫抱起,朝前走了幾步,然後讓她躺在軟塌上。

當白爾玉躺在寬的能容十幾個人齊睡的軟塌上時,呼吸再次窘迫,面上泛起潮紅。

司望溪彎下腰來,擼了擼她的頭發:“別擔心。”

雖然他口頭上說別擔心,空出的那只手卻放在她的衣帶上,輕解開她的衣扣,熟稔順勢朝裏探詢。

他的手仿佛一團火,觸及到她每一寸肌膚後,那些肌膚都似燃燒。她身子一顫,咬緊了下唇,拼盡最後一口氣力的按住了他。

那一雙流光異彩的雙目似有千言萬語,她懇求:“別,求你了。”

他有一剎那的猶豫,也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,但是似乎,認為這是一種留下她的辦法。他一閉眼睛,單手就把她脫的像剛剝殼的雞蛋。

她縮在滿床流淌的綢緞裏,再也無法出聲…

其實那天晚上什麽都沒做成,大抵是看著她哭的太傷心太委屈了,怎麽也下不了手。

於是便這樣安靜的抱著她睡了一夜。

讓司望溪覺得意外的是,第二天醒來,她居然沒有離開,只是抱著雙膝縮在一角歪著頭看著他。

他問她:“你是不是決定留下來了?”

白爾玉咬著下唇連連搖頭。

他繼續問她:“你還是要走。”

這次白爾玉遲疑了很久,並沒有說話。他眉頭一挑,似乎想明白了什麽,似乎又不明白,但依舊帶她回了宮。

他沒有給她任何身份,也沒有宣告出來,這位身份詭秘的蕭姑娘就在眾人猜測下住進了他的寢宮,除了幾位親近的奴婢,連王後也不曾得見過真面目。

他花盡了心思來討她笑,似乎更是想努力彌補兩人之間缺失的那麽多年。這下恍然跟以前完全對調了立場,變成他不停的講這些年怎麽怎麽的,然後她便坐在一邊安靜的聽他說,偶爾有一兩件趣事,她便笑一笑。

而不管他做了多少,似乎並沒有一件烙進了白爾玉的心裏,她依舊如同她剛進宮時那般憂慮,依舊猶豫不決,或者他更看的出她蹙眉頭的次數越發多了。

某天白爾玉主動提出想去某個地方,他也沒有拒絕。

對於她的所有要求,他已經是竭盡全力的滿足了,單純的只是希望,能留下她而已。

那時天已經逐漸偏暖了,而那采薇苑裏不知道是個什麽結構,似乎本來就比別處溫度高些,他們進去時,地上綠白交錯,已經隱隱長了些新草,而樹上除了冬日也不雕落的花,其他的花枝上也是含苞待放。

白爾玉的腳步輕快起來,一直朝前快步走著,而司望溪卻是漫不經心的在她身後跟著,唇線抿的僵直,沒多說一句話。

她出來時忘記換雪靴,只穿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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